“目击证人张佳乐，性别男，33岁，曾经是百花娱乐公司旗下艺人，2028年解约。去年受聘于霸图影视公司韩文清，成为舞蹈与形体艺术的老师。犯罪嫌疑人曾梓恺，13岁，霸图影视公司重点培养的几个练习生之一。他的身份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。10月13日晚，张先生因钥匙遗落练舞房而返回公司，结果在楼道里目击到嫌疑人曾梓恺正在啃噬受害人的腹部，张佳乐先生挥舞手电筒并大声呼救后，犯罪嫌疑人受到惊吓而逃跑。张先生，请你把当时情况再向我们的办案人员复述一下。”

“当时……”张佳乐神情恍惚了一下。“我快要走到公交车站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没带钥匙，于是返回公司拿，上楼的时候发现练舞房的灯没关，其实这挺常见的，小恺是个很刻苦的孩子，常常在下课之后还留在练舞房里训练。我本来想去叫他早点回家，却发现他人不在房里，我就从楼梯下去了。下到三楼的时候……”张佳乐一顿，突然站了起来冲进洗手间关上门，随后门里传出了呕吐的声音。

孙哲平犹豫片刻，站起身准备去敲洗手间的门。下一秒洗手间里却传来了抽水的声音，张佳乐面色苍白，自己把门打开了。

“没事吧？”孙哲平担忧地问道。

张佳乐低着头摇了摇，径直走回自己的位子坐下。他的声音有些颤抖，在竭力着保持冷静。

“我听见楼道里有什么声音，还以为是老鼠，又好像看见有什么东西在下面。我用手电筒往下照，他尖叫了一声，用手遮住眼睛，我看见他的手已经不像是人类的手了，而是青色的，很像螳螂的前臂。他满身是血，地上还躺了一个人，身上也全是血，我认出那是巡逻的保安小罗。我大声呼救，想把上面的保安喊来。他又尖叫了一声，往楼下跑了。我靠近小罗的时候，他已经没有呼吸了。”张佳乐深深吸了一口气，“我知道的就这些。”

他终于抬起了头，孙哲平一怔，他还从来没有，在张佳乐脸上看到过如此悲伤的神情。

“今天就先到这里吧，辛苦张先生了。”叶修把手头的资料一收。

“那么我先告辞了。”张佳乐点了点头，站了起来，带上口罩准备离开。

“请等一下。”叶修突然出声叫住了他。

“实不相瞒……”叶修难得面露为难之色，“我们这位特别办案人员，别看他长得像个犯罪分子，其实内心特别纤细。北方人嘛，特别怕蟑螂。我也确实没给他安排到位，你看看他，黑眼圈都出来了，这样下去实在是太影响我们的办案效率了。不知道张先生，方不方便让他暂时借住一下？”

 

张佳乐一回到家就进了卧室关上了门，丝毫没有招待客人的意思。孙哲平在屋子里晃悠了一圈，发现这是间普通的二居室，除了主卧之外，其他的地方都没什么人气，厨房更是几百年没开过伙的样子。孙哲平把冰箱翻了个遍，发现能做出来的食物只有鸡蛋面。

“乐乐，你饿不饿，我下了碗面。”孙哲平敲了敲门。

过了好一会儿，张佳乐的声音才闷闷地传了出来：“孙先生，我跟你很熟吗？”

“那我该叫你什么？张先生？张佳乐同志？”孙哲平笑了一下，“男神？”

张佳乐不说话，过了一会儿卧室门打开了，张佳乐从里面走了出来，给孙哲平翻了个白眼。

在张佳乐的记忆中孙哲平的厨艺一直很好，闻到香味他就觉得自己很饿了，三下五除二吃完苗条，张佳乐满意地擦擦嘴。孙哲平也放下碗筷，试探着开口。

“那什么，钥匙能不能给我一把，我东西还都在原来那屋里。”

张佳乐犹豫了一下，想了想到底吃人嘴短，皱皱眉说道：“我开车送你过去吧。”

 

“我艹！”孙哲平一开门就跟一只蟑螂打了个照面，还差点踩了张佳乐的脚。

张佳乐绕过他走进屋里，嫌弃道：“叶修怎么就给你找了这么一个破地方，这窗户连窗帘都没有。”

“编制外人员，待遇差。”孙哲平笑笑，走到角落里，那里竖着一个挺长的黑色挎包。他一把拎起背在背后，招呼张佳乐：“走吧。”

“这就完了？”张佳乐有些惊讶。

“恩。”孙哲平点点头，“别的没啥了。”

张佳乐狐疑地“哦”了一声，看了看那个包，又看了看孙哲平缠着绷带的左手，欲言又止的样子。孙哲平觉得他的脸色好看了一些，不像之前那么惨白了，整个人也活泼了起来，有了些当年的影子。

 

这天晚上孙哲平很快就睡着了，毕竟睡眠环境比之前那个鬼地方不知道好了几个档次。睡到半夜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人正在偷偷摸摸地接近，大脑在一瞬间苏醒过来，身体本能地调整到一个适合反击的姿势，表面却仍然不动声色地装睡。

来者在他面前蹲了下来，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。等了很久之后，孙哲平感觉到有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的眉毛，摸了一下又立刻离开，过了好长一会儿，又在他脸上碰了一下。

孙哲平突然睁开眼睛，一把抓住那只手。张佳乐大吃一惊，用力想把手抽回来，无奈孙哲平抓得太紧。张佳乐整张脸“腾”地红了起来。

“乐乐，”孙哲平凝视了他一会儿，严肃地开口道。

“你实话告诉我，你多久没睡过觉了？”

  

“也就是说，从案发当日到现在，整整两周时间，你的睡眠时间不超过十二个小时？”

孙哲平在床上盘腿而坐，抱着胳膊看着张佳乐。

张佳乐站在床边，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，固执地抿着嘴不吭声。

孙哲平叹了口气，突然伸出手拉住张佳乐的胳膊，把他拉倒在床上，然后用手臂圈住他。

“你放开我！”张佳乐挣扎起来。

孙哲平拍了拍他的后背，安慰道：“叶修让我跟着来就是担心你心理负担太重了。你就在这儿睡吧，有人陪着情况应该能好一些。睡不着就跟我说说话，我们这么长时间没见了，你都不愿意跟我说话。”

张佳乐的身体颤抖了一下，他突然坐起来，一把攥住孙哲平的衣领，用力把他抵在床上，咬牙切齿道，“孙哲平，当初一句话不说就离开的人可是你！”

这句话说完，张佳乐的眼泪就怎么也忍不住了。

 

异形星二代种第一次脱离母体降落到地球的时候，“百花乐队”正逐渐小有名气。战争开始之后，他们也没有停止唱歌。张佳乐甚至谋划了一场令人提心吊胆的现场演唱，他们爬上被破坏的建筑物，不知疲倦地唱了一天。孙哲平的写的曲子本身就嚣张而富有冲击力，被张佳乐活力满满的嗓音演绎出来，更具有十分鼓舞人心的效果。这场演唱会很快被转播到了各个避难所，“百花乐队”也因此被娱乐公司一眼相中。

张佳乐还记得那天晚上他枕着孙哲平的胳膊，兴奋地说着明天要去签约的事。孙哲平一边笑一边回答他的话，还侧过来亲了亲他的脸。张佳乐说着说着就睡着了，他睡得很熟，完全不知道孙哲平是什么时候离开的。等他第二天从美梦中苏醒，孙哲平已经不在了。

孙哲平走的时候只带走了几件衣服，连他最宝贝的吉他也没带走，就靠在桌子边上。桌子上有留给他的一张字条，上面写着：“我去参军了。”

那之后的十一年里，张佳乐再也没有见过孙哲平。

 

“对不起。”现在这个男人重新出现在他面前，一边亲吻他流泪的眼睛一边向他道歉。他的怀抱依旧温暖有力，他的面容较之十一年前更为成熟冷峻。他的眼睛还跟以前一样，明亮而坚定，看一眼就能成为支撑张佳乐脊梁的力量。

“我回来了，你还要不要我？”孙哲平在他耳边说。

“不要！”张佳乐一拳打在他肩膀上。

孙哲平笑笑，把张佳乐抱得更紧了一些。

“你知道吗，我以前打仗的时候还给你刷过弹幕。”

“你刷了什么？”张佳乐用袖子擦了擦眼睛。

“男神我想给你生猴子！”

张佳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，孙哲平顿时觉得心上开出一朵花儿来。他把脑袋埋在张佳乐肩上蹭了蹭，餍足地闻着张佳乐的味道，突然觉得那颗一直空空悬着，摇摇欲坠的心脏一下子落在了实处。

“张佳乐，你攥着我的心呢。”他在心里默念。

  

“小恺是个好孩子，比其他人都听话，练习也是最刻苦的。”张佳乐躺在孙哲平身边，盯着天花板，在一片黑暗之中缓缓开口。

孙哲平在被子底下握住了他的手。

“听说他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，所以特别懂事，平时待人也很有礼貌。”张佳乐叹了口气，喃喃道，“我觉得他肯定不是故意的。”

孙哲平捏了捏他的手：“现在还说不准什么，总之当务之急是要阻止他继续伤人。”

“他是被感染了吗？”

“我觉得不像。我接触到的感染者，最严重的也不过是皮肤出现硬化，还没有出现过整只手变形的情况。”

张佳乐“哦”了一声，不再说话了。过了好一会儿，孙哲平听到他问：“你会杀了他吗？”

孙哲平心里一惊，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，等他重新找回语言能力，却发现张佳乐已经抓着他的手睡着了。

 

第二天孙哲平接到叶修的电话赶到现场时，看见叶修旁边跟了一个十分养眼的美女。

“嗨，沐橙，好久没见啊。”孙哲平走上前笑着打了个招呼。

“叶修前两天说你生了，男孩女孩啊？”

苏沐橙一愣，随后飞快地反应过来，抬腿在要溜的叶修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。

“不道义啊大孙。”叶修揉着屁股抱怨道。

“跟您老学的。”孙哲平嘲讽道，心情十分愉悦。

“你们家那位大明星今天没跟着来吗？”叶修点了一支烟。

“好不容易睡着了，没惊醒他。”孙哲平一边回答一边想往四周转悠。

叶修叼着烟，眯着眼打量着孙哲平。孙哲平被他这不怀好意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。

“我说孙哲平同志，你这情商让哥实在担心你下半生的幸福问题。”

“啥？”

“哥问你，你是不是一直对当初不告而别离开张佳乐同志十分愧疚，甚至打仗时也一直伤春悲秋要死要活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那你今天早上是不是又对张佳乐同志不告而别啦？”

孙哲平一怔，回想起昨天夜里张佳乐反复触碰自己，就像是在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一样，顿时一阵心疼。他简直不敢想象今天早上张佳乐醒过来看见身边空无一人的场景。

“我要回去。”孙哲平当机立断，转身就走。

“不干活儿啦你！”叶修一把把他拽回来。“打个电话不就成了吗？”

“我没他电话啊……”孙哲平手足无措。

叶修鄙夷地看了他一眼：“就你这肌肉长的脑子学人家谈恋爱，不如赶紧找个寺庙剃度算了。”说着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，翻出通讯录。

“来，照着拨。”

 

等到傍晚孙哲平拎着菜回去的时候，张佳乐正窝在沙发里专注地玩着贪吃蛇。

孙哲平走过去，在他后脑勺亲了一下。张佳乐浑身一颤，蛇死了。

张佳乐无奈地放下手机，仰起头来看他：“今天吃什么？”

“糖醋排骨。”孙哲平笑了起来，俯身蹭了蹭张佳乐的鼻尖。

张佳乐从沙发上跳起来，跟着在孙哲平身后。这厨房还没怎么被人用过，张佳乐看着孙哲平忙上忙下，觉得十分新鲜。

“叶修今天喊你去干嘛啦？”

孙哲平停下手上的活，想了想说：“有一处拐角的摄像头拍到了曾梓恺，老叶喊我去现场勘察一下，不过没什么发现。对了，我早上是不是把你吵醒啦，你睡得还好吗？”

“可好了，”张佳乐鼻子里哼了一声。“我后来又睡着了，刚刚才起的。”

“你很骄傲嘛。”孙哲平忍不住笑了起来，用湿淋淋的手捏了捏张佳乐的脸。

 

晚上张佳乐自觉主动地爬上了孙哲平的床上，可是他白天睡了一天，这会儿还不怎么想睡，只能躺在床上玩手机。孙哲平坐在床边，正在给左手换绷带。

张佳乐装作漫不经心：“你手怎么了？”

孙哲平顿了一下：“没事。”

张佳乐“哦”了一声不说话了，接着玩他的贪吃蛇。孙哲平知道他有点不高兴了。

他躺上床，看着张佳乐玩游戏的侧影，突然开口：“乐乐。”

“干嘛？”张佳乐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。

“我不想给你什么无望的期待，就是想告诉你，我觉得曾梓恺的情况跟我以往接触过的案例都不一样。所有感染者在变异之后都无法克制自己吞食的欲望，这种欲望只会随着变异的程度加深而越来越强烈，但是曾梓恺不同，除了一开始出现的三个受害人之外，并没有出现新的受害者，甚至在他出没的地区也没有出现受害者，这一点十分反常。所以我猜测，他可能还保留着身为人类的理智，当然我也只是猜测，一旦确认他已经被完全感染，我就会杀了他……”

孙哲平顿了一下，“但是在那之前，我会尽力而为。”

张佳乐停下手中的游戏，没有说话。他低着头，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，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。

孙哲平还想再说些什么，然而下一秒张佳乐低下头，狠狠地亲吻了他。